2012年8月9日星期四

半生緣

作者及創作背景

  張愛玲(1920年9月30日-1995年9月8日),本名張煐,中國現代作家。上海淪陷時期,連續發表《沉香屑第一爐香》、《傾城之戀》、《心經》、《金鎖記》等多篇小說,而一舉成名。1952年離開中國大陸,後赴美。在美國期間翻譯了清代小說《海上花》。張愛玲一生見證了中國近現代史,漂泊於上海、香港、天津、美國各地。

摘自維基百科

  關於張愛玲漂泊浪蕩的一生,人們最感興趣的,或許就是其感情生活。能寫下《半生緣》這一愛情的大悲劇,是不是有受到現實生活的影響呢?

  我認為值得留意的是在1944年,張愛玲結識汪精衛政權宣傳部次長、作家胡蘭成,並與之交往。1944年8月,胡蘭成與兩位夫人離婚後,與張愛玲在上海秘密結婚。不久,胡蘭成前往武漢辦報,在醫院期間誘惑了一名17歲的護士周訓德,並與之同居。終於在1947年6月10日,張愛玲寫信與逃亡中的胡蘭成分手。而分手後的一年,《十八春》(《半生緣》的前身)以連載的形式在報章上發佈。從時間吻合這點上,我們可以推測到,《十八春》是有受到張愛玲現實生活的影響。

  而在故事情節上,我們多少也可以看出端倪。作者筆下的祝鴻才情願犯下重婚罪,也要與顧曼璐結婚,可是後來還是始亂終棄,四處尋花問柳;這與張愛玲與胡蘭成的戀愛經歷實在有著相似之處。

  說到《十八春》,它與後來改編的《半生緣》的最大分別是後者大量刪減了有政治成分的情節。箇中原因,可以追溯到張愛玲創作《十八春》的時期。《十八春》結集成書的時間是1951年,當時正值新中國剛成立不久。在結局裡一改故事中期悲涼的氛圍,突然露出一束曙光。例如主人翁沈世鈞在結尾赴去山東參加革命工作,更直白地說出:「老實說,我對新中國的前途是絕對有信心的,可是對我自己實在缺少信心。」從這裡可見,當時的張愛玲對新中國是帶著滿腔期望的。

  後來當這些政治成分被刪減後,《半生緣》便成了一部更純粹的悲劇了。



故事提要

  故事主要圍繞著民國時代的上海和南京發生,主線是顧曼楨和沈世鈞之間的愛情故事:因工作而初識、戀情熾熱、訂婚,及至因雙方家庭問題而棄約,棄約之後,再因種種誤會及他人的挑撥,引向故事高潮。然後,沈世鈞娶了他不愛的人,顧曼楨則因不得己的原因,先與一個她最憎惡的人結婚,再棄婚。及尾聲,兩人歷盡千帆後再相遇,卻惟有感慨萬千:「原來我這麼愛他(她),但我倆卻終無善果。」
(摘自維基百科:http://zh.wikipedia.org/zh/%E5%8D%8A%E7%94%9F%E7%B7%A3)

  以下是我對故事情節的精華取錄:

〔相識〕
  他們相識於三十年代的舊上海。在工廠裡成為同事,朝夕相對。
〔相戀〕
  他們日久生情。終於在一個寒夜,他向她表白了,承諾「我怎麼著也要把你搶過來的」。他吻向了她。
〔禍端〕
  他要娶她,但她害怕自己貧苦的家境會成為他的負擔,要他事業有成後方行商討。
〔邪念〕
  她的姐夫對她有著非分之想;她的姐姐對她的子宮有著非分之想。
〔誤會〕
  她的母親誤會了他,他也誤會了她戀上了另一個他。
〔決裂〕
  他為了捍衛他的父親,離開了她;她為了捍衞她的姐姐,離開了他。
〔陷阱〕
  化邪念為行動。
〔心死〕
  他以為她嫁給了另一個他,於是娶了一具美麗的軀殼為妻;她知道他娶了軀殼為妻,於是嫁給了野獸,成了有著美麗軀殼的妻子。
〔重逢〕
  是她說的,他們回不去了。



故事人物

  本書使用了各種不同的手法塑造各個不同的人物,可見作者手法之巧妙。

  作者對於女主角顧曼楨的肖像描寫是這樣的:「她是圓圓的臉,圓中見方——也不是方,只是有輪廓就是了。蓬鬆的頭髮,很隨便地披在肩上。」這是男主角沈世鈞對曼楨初次相見時的印象。從文字可見,世鈞對於曼楨沒有什麼異樣的感覺,只是認為她是一位「有輪廓」的女性而已。所以,在後來曼楨與世鈞熱戀時,曼楨問世鈞什麼時候戀上了她,世鈞回答說:「第一次看見你的時候。」我們可以知道,這不過是甜言密語吧了。

  事實上,世鈞第一次對曼楨產生情意,應該是他們郊遊的時候。當時曼楨回來時才發覺自己把手套丢在郊外。而世鈞卻瞞著曼楨折返,「也不知道是怎麼樣一種朦朧的心境,竟使他冒著雨重又向郊外走去。」從這個行動描寫,我們可以知道世鈞當時是對曼楨產生了情愫。作者寫世鈞戀上曼楨,不是世鈞突然對曼楨朝思暮想,而是透過這些別有用意的行為而露出端倪,這樣可以展示世鈞含蓄、陰柔的性格。

  世鈞這種性格,是連他自己也是知道的。在「告白之夜」裡,世鈞對曼楨說:「我承認我這種自卑心理也是我的一個缺點。我的缺點實在太多了,好處可是一點也沒有。」透過語言描寫,由主角自身來告白,更能佐證世鈞性格軟弱的一面。

  而世鈞性格上的軟弱,終使他葬送一段美好的姻緣。「世鈞覺得她很可以不必說得這樣刺耳。他惟有一言不發,默默的坐在那裡。」這段心理描寫,描述了世鈞雖然心有所言,但仍然沒有嘗試解決或作出補救,只是木訥地坐在那裡。心理與行動的差異,展示了他敢怒不敢言的懦弱。

  以上皆是作者對角色的直接描寫,而間接描寫的部分尤為眾多、出色。

  仍然是描寫世鈞性格懦弱的部分。曼楨說:「幸而叔惠不喜歡我,不然你就一聲不響,走得遠遠的了。我永遠也不會知道是怎樣回事。」短短的一個對話,其實作者是運用了兩種技巧。其一是對比,是豁達開朗的叔惠與懦弱怕事的世鈞在性格上的對比。其二是借他人之口對角色作出評價,由世鈞的愛人曼楨口中說出,可令說服力增加。

  至於在烘托環境氣氛方面,在曼楨遭到其姐及姐夫軟禁的期間,有這樣的一段描述:「她扶著窗台爬起來,窗櫺上的破玻璃成為鋸齒形,像尖刀山似的。窗外是花園,冬天的草皮地光禿禿的,特別顯得遼闊。」這段環境的描寫,可以看到當時曼楨遭受囹圄之苦,似尖刀山的破玻璃就是曼楨心中痛苦的實體化,心如刀割;可是極目遠眺,一片荒涼的草地,雖然遼闊,卻正反映著曼楨無路可逃的處境。這種將角色的心境融入當時環境的手法,可令讀者尤如身歷其境,更能實在地體會到角色的痛苦。

  縱觀以上技巧,我們可以看到,張愛玲筆下的世鈞是儒弱怕事的,而曼楨則是剛強但有時未免過於獨立。兩者截然不同的性格,終於使他們不能白頭偕老。在〈悲劇是怎樣造成的?〉的部分,我將會對他倆的性格作出更深入的剖析。
  


寫作技巧

  除了剛才提及過的描寫技巧,《半生緣》還有不少出色的寫作技巧。

  在結構方面,本書的第一段是如此的:「他和曼楨認識,已經是多年前的事了。算起來倒已經有十八年了——真嚇人一跳,馬上使他連帶地覺得自己老了許多。日子過得真快——尤其對於中年以後的人,十年八年都好像是指縫間的事。可是對於年青人,三年五載就可以是一生一世,他和曼楨從認識到分手,不過幾年的工夫,這幾年裡面卻經過這麼許多事情,彷彿把生老病死一切的哀樂都經歷到了。」我們可以見到,本書顯然是以倒敍的手法寫成的。首段便將故事的發展與結尾用寥寥幾筆便勾勒出來了。這種提綱挈領式的手法可以讓讀者更容易掌握故事內容,另外亦可增加讀者往後發掘當中情節的好奇心。而且,將書裡「半生」的際遇都壓縮為短短一句:「彷彿把生老病死一切的哀樂都經歷到了」,讓人感到無比欷歔,為本書下文奠定哀愁的基調。

  而《半生緣》裡有著好幾處首尾呼應的部分,令本書生色不少。例如世鈞第一次由南京回來上海,卻把正在寫信給他的曼楨嚇了一跳,於是信便寫不下去了。這個情節在本書中可算是不大起眼,貌似只是情侶間羞赧的行為。殊不知,這封未完的信一直夾在一本書中,在十四年後的一個晚上,被世鈞偶然重覓。這是他第一次閱讀此封信,而他與曼楨之間已經歷了相戀與分離,再次審視過去的一切,宛如撫掃著歷史的塵埃,駭然發現信中的一句:「世鈞,我要你知道,這世界上有一個人是永遠等著你的,不管是什麼時候,不管在什麼地方,反正你知道,總有這樣個人。」這一封穿梭了由相戀至分離的時空的信,將兩個截然不同的時空牽連。似是一記鎚擊,提醒世鈞過去或永遠,是有一個人如此深愛著他的。只是,「他們回不去了」,此處的呼應,讓世鈞和讀者都陷入張愛玲所設的陷阱,徒感蒼涼。

  在敘事手法上,除了剛才提及過的倒敘法,還有不同的修辭技巧。當中較為突出的是比喻的手法。像世鈞跟曼楨告白的那夜:「從前他跟她說過,在學校裡讀書的時候,星期六這一天特別高興,因為期待著星期日的到來。他沒有知道他和她最快樂的一段光陰將在期望中度過,而他們的星期日永遠沒有天明。」這裡,將等待的日子比喻為星期六,而期待中幸福快樂的日子則比喻為星期日。而這句便指出了,他們最終也沒有待到快樂的日子,將剛剛成型了的戀情瞬即扼殺。透過這個形象的比喻,張愛玲透露了這個悲劇的盡頭。

  而本書接近尾聲的部分,在世鈞與曼楨相逢時有此一幕:「曼楨不等他說完,已經像受不了痛苦似的,低聲叫道:『你別說這話行不行?今天能見這一面,已經是……心裡不知多痛快!』說著已是兩行眼淚直流下來。」這裡,曼楨的言行並不一致。她話裡是多麼灑脫的,能夠見此一面便已痛快,可是卻忍不住泗淚縱橫。這種言行不一的手法,透露了曼楨內心在苦苦掙扎但又無可奈何的心情。這是一種出色的抒情技巧,含蓄但讀者仍然能感受到角色的感情。

  在遣詞用字方面,是簡樸而精煉的。像曼楨被其姊所算計,被鴻才所污辱的那幕:「她突然坐起身來了。有人在這間房間裡。」如此便輕輕帶過。但是,我們可以從中可以得知鴻才躡手躡腳、鬼鬼祟祟地進行了房間,不然曼楨不會聽不到啟門聲,直到這麼久、這麼近才得知有人在房間內。而曼楨突然坐起身來這個行為,也可以得知她是對此是感到詫異和深感不妙的。

  以上眾多的寫作技巧,使《半生緣》一書讀來婉約而順理成章,是一部妙不可言的作品。



悲劇是怎樣造成的?

  《半生緣》無疑是一部悲劇,讀後令人掩卷長歎,歎息世事無常、天意弄人,令人唏噓不已。感情上,我是不喜歡悲劇的,但還是不得不承認張愛玲寫的悲劇確是出色。不論是人設還是環境因素,故事中的角色都逃不出張愛玲的魔掌,注定要成就此盛大的悲劇。

  故事開端,曼楨與世鈞貌似是一對可喜的情侶,相處得既穩定又甜蜜。可是在人物設定上,曼楨與世鈞的性格可是截然不同的。已經有一次又一次的事例證明世鈞的性格是懦弱內向、飄忽不定、善妒的。我們可以從豫瑾到曼楨家中居住一事將以上的性格都一一驗證。當世鈞得知此事後,心裡其事大感不悅,可是卻沒有表現出來,一直藏於心底,沒告訴曼楨。可見,他是懦弱內向的。及後更是不悅到了極點,決定抽身離開,將從前的承諾——什麼無論如何也會搶她回來、努力工作並娶曼楨——都紛紛拋諸腦後。這除了更是引證了他是軟弱的,也見得他性格中飄忽不定的一面。

  相較於世鈞,曼楨卻是一個體貼、堅強、對生活有計劃的女人。在其姊嫁給鴻才後,曼楨便一直要照顧家中的長幼,對此毫無怨言、義無反顧。她婉拒了世鈞即時的求婚,一方面是不願自己的家庭會為他造成負累,另一方面希望待他事業有成後,以後生活才有保障。所以在豫瑾居於曼楨家中的時候,她有一個奇怪的想法,認為可以借豫瑾來緩和與世鈞之間的熱戀,那可以促使世鈞更認真於工作。但世鈞當然不知道這一層的考慮,於是兩者的關係便添上了第一道裂縫。

  余秋雨在〈關於友情〉一文中提及過兩個使友情破裂的陷阱。說的雖然是友情,但同樣適用於愛情的領域上。其一是過敏陷阱,身陷其中的人,會認為彼此已經認識夠深,當對方稍一改變,便會接受不來,誇張地將這些差異視為背叛。其二則是因為過於信任對方而產生的黑箱陷阱,即是一廂情願地認為自己能夠完全了解對方,於是將所有疑惑都藏於心底,生怕一向對方質問便會有損友誼;殊不知,當這種不明不白的疑惑盤結於一起,便會生成死結,死活不能解開。

  曼楨與世鈞的情況是與余秋雨的說法類近的。對於豫瑾到曼楨居住一事,世鈞有所妒意實屬正常,可是他錯在沒有坦白說出他的感受。他身陷於雙重陷阱中不能自拔,接受不了曼楨款待豫瑾的熱情,同時又沒有提問的勇氣,於是兩個陷阱便交叉重合在一起,直把他困在其中,終於提頭便走,錯過一段美好的姻緣。

  像這些例子,在本書可謂屢見不鮮。就像分別的那一夜,曼楨與世鈞為將來而吵架。世鈞是為了曼楨才辭去工廠的工作轉而繼承父業,可是他沒有告訴曼楨,再次衝進那黑箱陷阱之中。於是曼楨便認為世鈞是無心工作,打算成為其父那般遊手好閒之徒。然後,兩者的裂痕便不斷加深,最終到了無可挽救的局面。

  但他們之間的悲劇,卻又不能全怪罪於他們自身。他們身邊的人無時無刻都在推波助瀾,要這裂痕裂得越快,要他們痛得越深。最明顯的幫兇是曼楨的姐姐曼璐。她為了拴住丈夫的心,竟千萬百計拆散鴛鴦,要借妹妹肚子裡的嬰兒維繫跟丈夫的感情。這近乎荒謬的理由看似不合理,但是轉念一想,曼璐的處境就是悲哀得要用這些卑鄙的手段才可換取剎那的幸福,於是我們可以想像到,越是荒謬的理由,越能突顯曼璐的可憐,悲劇的效果更甚。

  值得留意的是,曼楨與世鈞亦不是《半生緣》中唯一的悲劇。它是受到不同的人不同的悲劇所影響,是所有悲劇的集合體。就如曼璐坎坷的一生本身也是一齣悲劇:為了攢錢養家,被迫賣身,於是斷送了跟豫瑾的姻緣,嫁給了荒淫陰險的祝鴻才。而過去墮胎的傷害,促使她不能再次懷孕,如此她才會有陷害親妹的打算。而這曼璐的悲劇除了牽連曼楨之外,亦為豫瑾的悲劇寫下了序章。豫瑾為了走出曼璐的陰霾,毅然向外貌相似的曼楨求愛,詎料卻走進更幽深的峽谷。被拒絕之後仍然不能忘懷,最終為求逃避,遠赴美國娶妻,飽受磨折。

  以上種種,無不使張愛玲的悲劇更為淒迷悲痛。纏繞半生的孽緣,牽涉眾人的際遇。悲劇,是他們唯一的結局。



結語

  悲劇不是我所喜愛的,然而我欣賞張愛玲的文字與技巧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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