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2年8月9日星期四

南海十三郎

作者簡介及寫作背景——一個編劇寫另一個編劇

  杜國威,(1946年8月13日-),香港編劇,《虎度門》、《人間有情》、《我和春天有個約會》、《聊齋新誌》及《南海十三郎》等劇的編劇。

  杜國威幼時參與香港電台及麗的呼聲廣播劇,有「播音神童」之稱。當時他亦有演出電影如《飄萍恨》和《遺腹子》。

  杜國威先後在1971年和1982年畢業於香港大學地理系及中文大學教育學院,其後他在可立中學任教,並負責學校劇社,日後的四大天王之一劉德華是他的學生。他當時已是業餘編劇。1979年,他的短劇《球》獲選香港話劇團優秀創作劇本,獲邀參與編劇工作。

  1992年考獲「亞洲文化協會利希慎留美獎學金」,到美國紐約深造。1993年全職投身戲劇,為香港話劇團駐團編劇。

  杜國威以編寫舞台劇劇本為主,許多劇本曾拍攝成電影。

以上節錄自維基百科

  以「一個編劇寫另一個編劇」作題記,我並非始創者,早就有丁家湘以此寫了一篇《南海十三郎》的劇評。我也是閱過此篇劇評,才得知《南海十三郎》是杜國威出任香港話劇團駐團編劇的首個劇作。他為香港話劇團操刀的「處男作」,誓必要來個下馬威,而這個下馬威,就是講述一個昔日風光無限、傲世不群,及後卻流落街頭、半瘋半癲的編劇家的故事。杜國威九二年到外國深造劇作,九三年便擔任香港話劇團駐團編劇,身居要職,在編劇一途上可以說是平步青雲。一個風山水起的編劇,去寫一個編劇坎坷的命途,當中是否帶著某些警示,又為他的思緒帶來多少衝擊?我邊讀邊想,對此越感興趣。故雖早有前輩以此作題記,應該有所忌諱,一忌寫得不好,有辱先名;二忌寫得太相似,難脫抄襲之嫌;然而我仍是一頭栽進此無底洞中。

  編劇的身分並非杜國威與南海十三郎唯一的相交點。杜國威早在六歲參與當時大型電台的廣播劇,表現出色,令年紀小小的他便冠上「播音神童」的美名。而南海十三郎的天才形象亦叫人印象深刻,在舞會向Lily邀舞的一幕,他便得意地說:「我自細過目不忘o既,爭啲俾人叫神童(我自幼便過目不忘,差點被人稱為神童)!」言下之意,卻是引此為豪,認為自己也真的實至名歸。確實,其能考到公費入讀當時學位甚少、競爭極大的香港大學醫學院,足見其成績優異,懶散的他憑藉超群的記憶力傲視同儕,也難怪他如此囂張——他確實有囂張的資本。更令人大跌眼鏡,是南海十三郎畢業後並無從醫,而是天天去戲棚看戲,得到戲劇紅伶薛覺先的賞識,發掘其編劇才能;那時,他才二十五歲,竟無師自通,其劇本便即炙手可熱、無不盛讚,其天賦之高,可見一斑。所以,他的恃才傲物是可以理解的。

  杜國威有沒有曾因「播音神童」之名而囂張跋扈,我們無從得知。但我們可以合理推測,自小參演廣播劇的經歷使他對劇本並不陌生,尤其對白的拿捏,埋下將來助其編劇的慧根。而這位「神童」後來又參與過電影的演出,在聲音上加入了動作的元素,兩者相輔相承,不正催生了一位話劇編劇了嗎?「神童」的光環終究沒有使杜國威雙眼迷失,目中無人,而是助他在另一領域大放光芒。

  杜國威筆下的南海十三郎走了另一個極端。他傲氣凌人、孤芳自賞,不曾為社會潮流、俗世觀眾妥協。杜國威坦承,他不會是南海十三郎喜歡的人,因為自己常常妥協。誠然,在社會裡生存,要與他人和諧共處,妥協有時實在迫不得已。故此,旁人覺得南海十三郎不近人情,他亦情願與社會決裂,自此流落街頭。杜國威在現實裡無法做到的高尚、決斷,就透過筆桿與白紙實現。然而南海十三郎最終是會死於飢寒,橫屍街頭,無人理解,這是高尚的代價,自古皆然。南海十三郎當然知道,但他執意如此;杜國威當然也知道,但他執意寫下一個殘酷的結局。身為劇作家,自己欽敬的角色,選擇了一條自己現實裡不敢選擇的路,卻無可避免地走進自己親手置下的絕巷。悲痛,但必須。所以,話劇的尾聲,督察親自為死去的南海十三郎穿上鞋子,其實是作家為他致意,似在墓前獻上鮮花與同情。

  南海十三郎敢選杜國威不敢選的路,敢說他不敢說的話——至少不會如此直接,坦率地高呼自己編劇的理念:「做戲即係做人,戲要啟示人生一條正確路,我編既戲通通都導人向善,教人有始終頂天立地(做戲即是做人,戲要啟示人生一條正確路,我編的戲全都導人向善,教人有始終頂天立地)。」礙於自賣自誇之嫌,又或顧慮其他同行的臉面,杜國威不可能這般直述胸臆,但透過自己的角色口中說出,實則,哪句不是他的肺腑之言?

  南海十三郎有杜國威赤誠的靈魂,又有杜國威只能遠觀的影子。難怪,杜國威曾謂:「一個編劇去寫另一個編劇坎坷的一生,實在需要無比抑制去抽離自己!」



故事簡介

  本劇講述多才多舛的劇作家南海十三郎的一生。

  南海十三郎原名江譽鏐,籍貫是廣東南海縣,家中排名十三,故有藝名南海十三郎。南海十三郎自幼聰明伶俐、敢說敢為,令家人對他又愛又恨,尤其是其父太史公更恨不得將他趕出家門,然而太史公最疼愛、緊張的兒子,只怕還是南海十郎。

南海十三郎的一生大起大落。憑著過目不忘的本領,無心向學的他到港後卻考到公費入讀香港大學醫學院。在一次慈善舞會,他對Lily一見鍾情,但出格的造相、古怪的性格使Lily為之卻步,這段感情最終無疾而終。但痴情的十三郎竟拋棄學業、家人,尾隨Lily,孤身前往上海;結果仍是求索不得。落泊的他回到家鄉廣州,日夜流連戲棚,追捧當時的名仱薛覺先,他斷然不知,此業餘的喜好就是他的轉捩點,從此改變一生。

因為機緣巧合,薛覺先不經意讀過南海十三郎的曲譜《寒江釣雪》,一試傾心,深深為之折服。自此引領十三郎擠身戲劇的行列,擔任覺先聲劇團的編劇。甫一出道,十三郎的劇本便技驚四座,聲名大躁,好不風光。乘著他的名氣,十三郎的姪女梅仙由風塵女子,搖身一變,成了大紅大紫的明星。後來名極一時的唐滌生縱受十三郎的奚落,但其不屈的志氣終感動到十三郎,拜得刁橫氣傲的十三郎為師。

可惜好景不常。後來日軍侵華,與十三郎同為勞軍編劇的任惜花,其所編的劇場面淫靡浮華,擾亂軍心,令愛國忠直的十三郎對他大為不滿。幾番口角後,十三郎忍無可忍,終於對他大打出手。事件令十三郎的聲名大挫。後來日軍敗退,人們還沉醉在久違的和平裡,的十三郎卻不肯變通,執意要以戰爭為題材,其固執、剛烈的性子終令行內人對他為之卻步,其姪女梅仙更與他反目成仇,無人再肯找他編劇。

不復風光的南海十三郎萬念俱灰,打算回廣州老家從此隱世,偏偏碰到昔日求索無果的愛人Lily。此番相遇,Lily已是有夫之婦,其丈夫富貴迫人,對比之下,十三郎卻是落泊潦倒。十三郎連遭事業與愛情兩重打擊,使他萌生了輕生之意。在廣州火車站跳軌自殺,獲途人營救,大難不死,卻變得瘋瘋癲癲。晚年,無親無故的他更常常出入精神病院、寺廟,不然就在街上流離浪蕩,最後更僵死街頭,一個編劇奇才就此殞命。

全劇分為兩幕,第一幕先講述沙展收到一名瘋漢的報案,來到現場卻發現只是鬧劇一場;而這位瘋漢就是主人公南海十三郎。其後透過倒敘的方式,闡述十三郎的身世、際遇。第一幕主要交代十三郎的發跡經過,而第二幕則講述戰爭過後,十三郎開始頹勢如山倒,斷而潦倒,然後瘋喪。最後在一個寒夜,昔日沙展再與十三郎相遇,只是一個已升職為督察,一個已長眠街頭,為自己的一生寫下悲涼的劇終。



故事人物分析

  本書儼然是南海十三郎的傳記,故對他著墨甚多是理所當然的。如果要研究本劇描寫人物的手法,其切入點當然非南海十三郎莫屬。

  開場的時候,十三郎便是一副瘋癲落泊的模樣,如劇本所述:「台下冒出一個乞兒扮相,似瘋非瘋,夾著報紙,赤著雙腳的十三郎,在觀眾前露個怪相。」這肖像描寫,便充分展示十三郎怪誕的一面,使觀眾或讀者對他生起了鄙夷、嫌棄之心。即便沒有鄙夷這麼嚴重,至少也會感到滑稽,使開首便有了輕鬆的氣氛,令觀眾對後來十三郎的失常行為更易開懷大笑;而「笑點」對長達三小時的話劇來說,是仙丹甘露。

  值得留意的是,劇本的描述令大家都知道了那瘋漢就是十三郎,但現場觀眾是未必知情的。所以到了後來,當充當旁白的五人組道出了這瘋漢的真正身分原來就是主角十三郎,並亮出其本來風光的一面:「呢個黐線佬,來頭響,係六十年前o既名編劇,撰寫粵曲露鋒芒(這個瘋子,大有來頭,他是六十年前的名編劇,撰寫粵曲露鋒芒)。」使觀眾頓時對他收起了輕視之生,同時又大感好奇:為啥昔日風光無限的名編劇,今天會得此下場,露宿街頭,瘋瘋癲癲?五人組這句簡單的介紹,便總結出十三郎半生的不幸、無常、風光與唏噓。另外,這今昔對比使人對十三郎有大致的了解,同時有著更多的不解,更留意接下來十三郎一生的轉折發展。而挑起觀眾的好奇心,跟前述的「笑點」一樣,在長劇裡皆是不可或缺的。

  而一齣話劇,對話與動作當然亦是無比重要的了。在對話方面,十三郎的瘋言亂語,又耐人尋味,就如他與沙展報案時說:「偷我左便嗰隻鞋o既係毛澤東,偷我右便隻o既係蔣介石,我冇咗對鞋唔落得地,冇路可行邊度都唔駛去,真係行不得也哥哥(偷了我左鞋的是毛澤東,偷了我右鞋的是蔣介石,我沒了那對鞋不能落地,無路可行,真是行不得也哥哥)。」這句話始聽之下,自覺得十三郎有意戲弄沙展,但再深思一下,便可知毛澤東與蔣介石主導的國共內戰使十三郎的生計大受影響,衣食可虞,迫得他走投無路,流落街頭。就又如十三郎與其父談及國共內戰時所說:「捉棋定輸贏啦!每便派個代表出嚟,十八省捉十八局,每局邊便贏就要咗邊個省!願賭服輸,舉手不回。唔駛自己人打自己人啦(捉棋定輸贏啦!每邊派個代表出來,十八省捉十八局,每局哪邊贏了就要了那省!願賭服輸,舉手不回。不用自己人打自己人啦)。」這荒謬、兒戲的方法對於當時爭得頭破血流的國民黨與共產黨來說,自是絕無可能的了。但從這對話中,我們一方面知道了十三郎的瘋狂、不按章出牌,另一方面,亦看出了十三郎關心國事的心性,不願自己人自傷殘殺。這與劇中十三郎為了國家的士兵,而與荼毒心靈的編輯任惜花大打出手一事是相契合的。一句對白,除了表層意思令人對劇情和十三郎的瘋癲狂妄有了大致的了解,其中,亦深藏了十三郎的難言之隱、愛國心切。

  在行動描寫方面,開場時,十三郎縱是一副落泊的流浪漢模樣,在與沙展對恃後,仍是不減其傲氣:「十三郎轉身就走,揚長而去。」這裡,我們可以得知十三郎高傲的性格,即便面對強權,仍是不屈不撓,這是一植根魂魄的節氣,有人會稱這是傲慢,事實也讓十三郎吃盡苦頭,但這無疑是十三郎自小而來的性格,無論多潦倒、多不幸,也不會改變的鐵性子,這就是劇本一直苦心經營的人物性格,令人不其然對他的執著肅然起敬。而後來十三郎在舞會上的一幕,他如此現身:「人生得十分矮小,卻把頭抬得高高,傲視一切。」只是「把頭抬得高高」這個小小的動作,便又把十三郎高傲的性格表露無遺,「人矮志不短」便是這個行為的最佳詮釋。在劇本裡,動作描寫雖少,大部分篇幅均屬言語描寫,但這些小小的動作往往能與當時的情景、人物性格配合得恰到好處,令人更全情投入。

  而劇本當中,心理描寫則幾乎沒有。因話劇當中,要令觀眾能夠接收,理所當然要以言語表達,心理描寫實無法令人知情。但本劇卻以另一種方式表達了劇中人的思緒感言,那就是唱曲。像流落街頭後,十三郎與昔日愛徒唐滌生巧在茶樓重逢,他拿起唐滌生的曲譜填詞,唱道:「辜負伯牙琴!知音再復尋!」在十三郎所填的短短兩句,便唱出其復見唐滌生的心跡,要不是真的視唐滌生為知己,又怎能在相逢的片刻,就隨心所欲,作下此詞?其心實感戚戚焉:故友重逢,卻自覺這些年來流離浪蕩,未有一盡師傅的義務、朋友的關懷,令他好生愧疚,這使他下一個動作,「捲席即走」,有了心理的鋪照。臨近劇終,當十三郎聽到昔日家僕來福告知其父的死耗,便又失心瘋般唱道:「事到如今出世即係入世,生即係死死即係生(事到如今出世即是入世,生即是死死即是生)。」父親離世,自是對十三郎打擊甚大,這時,他唱出的曲便是心中最沉痛的哀嘆:此時此刻,眾親離異,已是世無可求,生無可戀,所以才會說出世即入世,生即是死。這些不期然的唱曲,正正是唱出了十三郎的心中鬱結,使平日高傲倔強的他終於也透過唱曲流露了難以自禁的神傷。

  至於在間接描寫方面,本劇亦以不少對比的手法,突顯十三郎的堅守原則、不畏強權。譬如在勞軍的一幕中,任惜花所編的劇以暴露色情作賣點,吸引了一眾士兵觀賞,相反十三郎壯志激昂的劇作卻無人問津,這強烈對比無疑激起當時十三郎的熾烈怒火,所以才會有十三郎兩次怒打任惜花的一幕。這兩位編劇,一個只會賣弄色情,趁火打劫;另一個胸懷壯志,愛國不移。這兩人一碰到,注定勢成水火,激起矛盾。而這些矛盾也達到了劇場主義的效果,使十三郎在與任惜花的爭論中,順理成章道出十三郎編劇的理想:「做戲即係做人,戲要啟示人生一條正確路,我編既戲通通都導人向善,教人有始終頂天立地(做戲即是做人,戲要啟示人生一條正確路,我編的戲全都導人向善,教人有始終頂天立地)。」在這些對比、矛盾中,我們看到了十三郎的理想與堅持,即便後來任惜花稍得風頭,十三郎仍不改其性子。其時,周圍的士兵也勸十三郎暫時忍聲吞氣,與任惜花道歉,當時的環境氣氛可謂對十三郎極為不利,囂張的任惜花威逼十三郎斟茶致歉,在這種環境下,十三郎仍可突然發難,更見其心中的不忿及不願妥協、委曲求全的固執個性。

  其劇中亦不乏襯托的手法,彰顯十三郎的與別不同。就像十三郎入住青山精神病院期間,他與一大班瘋子為伍,其與瘋子對答如流,似是瘋言,又似妙語,例如其道:「做乜諗嘢丫,唉!有福唔曉享!香港地除咗呢度仲有邊處地方唔駛你用個腦吖,蠢人(為啥要想呀,唉!有福不識享!香港除了這裡,還有什麼地方不須你用腦呀,傻子)!」這一句便使他與真正的瘋子立時隔離。透過真正瘋子的瘋癲,展示與他們為伍的十三郎亦同為瘋漢,可是十三郎的瘋卻是裝傻扮瘋,在瘋言之外,又隱含妙語。其點出了香港當時的紛亂、生活艱難,他不願隨波逐流,也多絞腦汁,所以他這「瘋子」便樂於受困青山,安度餘生。十三郎瘋癲裡的慧黠,透過其他瘋子真正的瘋言瘋語,更能別樹一幟,突顯其別具慧眼、眾人皆醉他獨醒。

  會造成十三郎固執、狂妄的性格,正如五人組所說,必須從他的家庭說起。十三郎的父親太史公,清末時考得名功,當過清卿督辦,為人極好面子。即便後來家道逐漸中落,太史公寧願戒掉鴉片也要出錢宴客。鴉片,一種令人生畏、難以戒除的毒品,曾令清朝國力衰弱的罪魁禍首,太史公更能為了宴客而戒除,可想而知,其好面子之極。有其父必有其子,其子十三郎也受到父親有意或無形的影響,為人也是固執不已。即使後來極其潦倒,三餐不繼,仍不願接收其他人的接濟,薛覺先的好意相留,他亦轉身就走,父親的影響大概就是其中主因。

  而十三郎自小也是聰明伶俐,太史公妻妾成群,每個都對他寵愛有加,助長其氣焰。加上,家境不錯的他,自幼便受過不同老師的教育,接觸到外國的文化,同時又不屑於老師的束縛,令他更是目中無人。連家中似乎唯一能「料理」到他的父親也對他無計可施,幾番棋局,便又落於下風,這令聰明絕頂的十三郎怎能不狂妄?

  可是他這種性格,在家裡尚可橫行無道,但在社會,又豈能事事如意,有怎有人能處處遷就?在情場之上,他便碰到了第一口釘子。明眼人一看便知,Lily對古怪異相的十三郎是全無愛意的。Lily在離港之際,曾謂十三郎的眼鏡很可愛,不過是一種敷衍,而且男人的可愛,不就如女人的肌肉一樣,是砒霜毒藥嗎?可是這聰明的十三郎在情場上真是傻得可愛,竟尾隨Lily到上海追尋伊人。雖然他在上海的經歷無人知曉,但料想也是一番溯洄從之又溯游從之,終而求索不得。以後相隔多年,十三郎事業受挫,打算回廣州隱居時,在火車站附近重遇Lily,十三郎居然還對眼鏡的事耿耿於懷,只是,別人當然早就忘得清光,跟隨夫君乘車而去。自古英雄難過美人關,大受打擊的十三郎因而跳軌自殺,自殺不成便變得瘋瘋癲癲。

  他時而清醒時而瘋癲,清醒時就說了一個眼鏡論:「其實做人駛乜睇得咁清楚吖,係咪?求祈就算啦。之你想睇清楚啲,咪用有鏡呢邊囉。你唔想睇咯,咪用無鏡果邊囉!樣樣嘢都要睇到真呀,好痛苦架(其實做人不用看得這麼清楚,對吧?隨心即可。你想看清楚,便用有鏡那邊;不想看清楚,便用無鏡那邊!每件事都要看得清楚,好痛苦的)!」這是至理名言,然而真的可以做到嗎?

  想十三郎的一生,清醒令他百般煎熬,不清醒亦令他受盡折磨。清醒如看到香港的紛亂,人人為生計不惜絞盡腦汁,力求變通,十三郎當然知道箇中利害關係,但他不願委曲求全,他是寧願得罪軍方,也會怒打任惜花的人,怎肯為此出賣原則?他很清醒,但同時他很痛苦,因為他清楚自己作了不理智的決定,他情願裝傻扮瘋,流落街頭,也不願隨波逐流。所求不智,萬苦根源啊!

  而他的不清醒,除了體現在前述的愛情之上,亦體現在他的率性而為,逃避社會。可是一個人身在社會,又怎能逃離社會的束縛?社會是殘酷的,即便流落街頭,還是不免遭人鄙視,不解的人仍然不解,理解的人難掩心痛。不願妥協的十三郎,執意逃離社會,何嘗不是另一種妥協?畢竟,他由始至終都沒能逃離社會……

  事實上,很多時候,我們根本沒能分辨什麼事情我們該看清楚,什麼事我們應該忽視;更多時候,我們不該知道的事知道得太多,該知道的事卻又偏偏忽略。總要碰過板才知道前面有玻璃,遭到灼傷才知道火的熱。



寫作技巧分析

  本劇結構嚴謹,全劇圍繞南海十三郎,將其一生的事跡娓娓道來。包括其顯赫的出生、順利入讀名府大學、Lily給他愛情的挫傷、得到薛覺先的賞識成為名編劇、戰爭令他風光不再、自殺不果卻得瘋癲、流落街頭等等,全都以十三郎為主視角,沒曾出現喧賓奪主的情況,使人清楚知道十三郎一生的起承轉合,風光與潦倒。但這麼流暢的劇本卻是以倒敍的方式寫成,開首便將十三郎以流浪漢的模樣示人,使人大生好奇心,更欲知其一生的經歷遭遇。

  其某些地方用了重複的句子,如介紹十三郎的出場,旁白便道「哦,佢就係南海十三郎,佢就係南海十三郎(他就是南海十三郎)」。一方面是為了隆重其事,使人得知南海十三郎的身分與眾不同,強調他是主角,另一方面是透過重複讓觀眾加深記憶,其三,是在長劇中難免會有觀眾沒能集中精神,將重要的句子重複道出能令他們清晰接收。

  而全劇大多以對話的方式敘事,透過對白與語氣的不同,令人明曉事態的發展、劇中人的心情。例如十三郎重逢Lily後,對方卻無情而去,他便「喃喃,慘然」道出:「冇理由唔認得我o既!唔認得我都應該認得副眼鏡吖(沒理由不認得我的!不認得我也應該認得我的眼鏡呀)!」這裡以喃喃自語的語氣道出,更見其大受打擊後的慘況,其內容更是令人心酸,這裡暗示了其這麼多年來,竟是沒有換掉那副眼鏡,仍痴痴想著Lily,但Lily一句「佢好熟口面(他好面善)」便道出她的冷淡、不欲與他相認。這些對白均能明暸地表達劇中人的心跡思緒。

  至於對話、曲對描寫與抒情方面作用的更深入剖析,上文已有涉獵,在此不贅。

  本劇不少地方用了幽默、誇張的手法,更能吸引觀眾、讀者。就如在太史公的妻妾現身的那幕,有些演員貌醜無比,有些更誇張得是由男演員反串飾演,配合充當旁白的五人組那句:「可惜搵勻都冇個國色天香(可惜沒一個是國色天香)」,當真令人忍俊不禁,笑關大開。而這個「笑點」在後文又加以呼應,即十三郎在遇見Lily那幕,便想自己家中十二個母親,沒一個可與她相比,記性稍好的觀眾此時又浮現這男女混雜的滑稽一幕,便又會笑了出來。這些「笑點」,令全劇生色不少,更能令觀眾記憶猶新。

  而全劇句子長短不一,短有如十三郎在青山與瘋子對答中,一個「唉」字,已道出他在現世的無奈;長有如十七字,重遇Lily,十三郎感嘆道:「偏偏喺我最霉最潦倒嗰陣你至出現吖(偏偏在我最霉最潦倒的時候你才出現)!」這裡用長句子,一氣呵成,顯示其心中的鬱結不吐不快,悲痛到極點。

  而全劇主要以口語編成,不避俗字,例如十三郎以熱茶潑去任惜花時說的:「死啦你個仆街(你這混蛋,去死吧)!」這更能貼近日常用語,拉近與觀眾距離,易於聽得清楚。而俗字髒話,除了能起到眼前一亮之用,亦更能表達十三郎當時心中的憤憤不平,與及對任惜花的鄙夷,所以就以髒話回敬。但劇裡亦不乏典雅的曲詞,如:「見卿我就魂盪樣,更願兩家友誼共歡暢,相對日後情義更長」,又會有「篤撐」的曲劇用語出現。無不更配合十三郎編劇家的身分,使全劇的氛圍更有濃烈曲劇味道,當真是雅俗共賞。




結語

  讀罷《南海十三郎》,分析其際遇與性情,竟找到了自己的一絲影子,所以也讀到了自己一部分的未來。

  正如作者所言:「一個編劇去寫另一個編劇坎坷的一生,實在需要無比抑制去抽離自己!」編劇如是,寫讀書報告何嘗不是呢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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