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1年7月2日星期六

遊行在地獄邊緣

「地獄裡最熾熱之處,是留給那些在出現重大道德危機時,仍要保持中立的人。」
——但丁《神曲》



七月一日,香港回歸紀念日,是日公眾假期。

過往,這天我例必在家中無所事事,七一遊行於我是那麼的遙遠。示威、遊行,諸等激進訴求,我只覺吃力不討好,要是不幸遭到拘禁,家人更會將我激烈地先殺後拆,於是七一便成了我的死忌。而且,擠迫、人多的地方鮮有我的踪影,我還是喜歡窩在家中,一切置身事外。

但近日政府連番施政,草菅巿民訴求、扼殺言論自由、強推惡法亂港,無不使我失望又憤慨。

身為香港人,我突然有一種覺悟:假如,此次我再不站出來,向政府表達我強烈的不滿,恐怕日後再無機會,而我,徒具虛名的明日社會棟樑,將受到良心沒完沒了的鞭責,比死更難受。

地獄之熱浪已經傳來,無人滅火,無人挺身而出,於是它為我中門大開,任何冰冷再不能抵抗這融化,一切已絕無意義,一切已身不由己。



性格使然,我並不喜歡被歸類為某黨某派,對任何政黨,我都不抱好感。

所以在遊行時,見到某些黨派的成員大擺橫額,卻不持任何政見、口號,明顯只為宣傳。我心裡冷笑,難道我會因你有出席七一遊行,而投票給你嗎?在這個表達巿民訴求的遊行裡,能不能放下黨派的旗幟,目標一致,為巿民謀取福利?

而即使有明確口號的,我亦未必會高呼聲援。例如「曾蔭權下台」,我是無論如何也不敢喊的。假使他真的下台了,那將由何人替補?以「香港人可以去深圳龍華住、於香港尖沙咀工作」的偉論來解決港人住屋問題,「車閠人亡論」的發表者——唐英年?揚言廿三條立法,這等形同顛覆國家政權罪、隨時可被中共濫用的惡法,在港落地生根並無不妥的范徐麗泰?可憐,「鐵三角」中,貌似只有梁振英比較可靠。然而,特首之位花落誰家的決定權並不在巿民之手,仍要由中央說了算。所以在尚無真正普選的香港,曾蔭權下台後的慘況,爛攤子由爛人執拾,我真不敢想像。

又例如被喻為網絡廿三條的「版權修訂法案」,我同樣是感到尷尬的。因為抱最激烈的反對聲音,大概是高登網民,而高登討論區一直以惡搞圖片、歌詞以諷刺時弊而聞名於港,他們深懼此法案通過後,任何以政府為題材的二次創作都將以言入罪。可是,雖同為高登網民,我認為版權修訂法案確是保障創作版權不受侵犯。確實,惡搞作品有剽竊人家創作的成分。修改別人的創作而不自行重新創作,無非是想借用人家的人氣或者創作力不夠。如日後諷刺時弊的作品都以新曲新詞新圖,那便無被誣衊入罪的藉口了。

至於遊行完畢後的示威活動,部分我是不敢苟同的。遊行時,即便受困於悶熱且侷促的維園,停停滯滯近個半小時(你無眼花,我們真的在那滯留了個半小時),很是辛苦,但示威者依然極有秩序,雖有怨言但仍不失和平。可是,橫躺在馬路等示威活動,便將我們辛辛苦苦建立的和平形象毀於一旦。要知道,相信沉默便可抗爭或者逆來順受、自詡和平理性並視事不關己己不勞心為理所當然的,大有人在。何必落人把柄,讓他們以為我們在破壞香港的繁榮安定?

明明,我們就是為了香港的繁榮安定才遊行的啊……



但在某些大是大非的事上,我仍會統一口徑,高呼口號。

首先是迫在眉睫的「褫補機制」,議員請辭後,不會重新舉行投票,將由先前得票較少者自動當選,剝奪巿民投票權。林瑞麟局長堅持已廣泛諮詢民意,借此法彌補「五區公投」的漏洞。

我在此先行聲明,我並不支持梁國雄、黃毓民等人在早前舉行的「五區公投」。然而,這僅因為我不支持社民連,並不代替我贊同議員請辭後,可由昔日的落選者自動當選。假設世有十人,一人好橙,二人好蕉,其餘七人皆好蘋果;但當蘋果滅絕後,難道就能草率地以為,最多人好蕉?那七人不能轉投橙的懷抱的嗎?從此,全民食蕉,橙兮橙兮,申訴無門。

「褫補機制」固然可惡,但更可惡的是其背後的強姦民意。政府先是錯誤解讀,以為沒去「五區公投」的人,便是支持「褫補機制」。這種非黑即白的二元邏輯之謬,竟能厚顏無恥地公佈於世,到底是政府無腦,還是當港人無腦?而林局長亦一再堅持此法只為順應民意,事前已經廣泛諮詢,但弔詭的是,此法居然毫無公眾諮詢期,就要在七月十三日的立法會上強行推出,難道林局長通曉讀心術,而所謂民意,只是政府官員與中央旨意?林局長如此強姦民意,難怪要遭受宮刑,得到「林公公」此美名。

而荼毒未來萬千莘莘學子的「國民教育」,同是絕不能作絲毫讓步。不教歷史,只灌輸愛國,與洗腦教育有何差異?不講「豆腐渣工程」,只述軍人在四川地震如何奮勇救災,蓄意片面報導,形同欺騙,此等教育何用之有?什麼增強國民身分認同,通通只是狗屁不通的廢話。要若我是十惡不赦的惡人,只要你稍有理智,即使「被反省」百千上萬次,也不會認同我與你同出一徹,你斷不會認賊作父,除非你並無理智,或者真的同為共犯。可是,當尚無獨立思考能力的學生遭遇這種愚民教育呢?

另外,蠢蠢欲動的廿三條立法欲捲土重來,亦不可大意。從內地回港度暑假的友人說,真慶幸香港還有言論自由,尚可暢所欲言,無須身處內地般噤若寒蟬,對中共惡行敢怒不敢言。我深有同感。只是,香港人若不珍惜,稍有妥協,便會萬劫不復。我真的不想艾未未、劉曉波等維權人士遭軟禁事件在港上演……



你問我,為何今年要上街遊行?

我只懂喃喃自語:「很多、很多(原因)……」

我反而想問,你為何不上街遊行呢?

要是真有要事纏身,那自也無可厚非。

但如果你的理由是:山長水遠,熱浪灸人……遊行無用,政府漠視……政府無錯,施政合理……抗爭可恥,遊行阻街。

親愛的,對此,我並不感憤怒,真的,在我看來,你的理由都很合理。

我只感悲哀。




在維園停滯期間,等了又等,喊了又喊,始終不行。大會適時送上此曲,士氣大振。可惜我當時不識歌詞,不然便可引歌高吭(同時製造嘈音……)。



遊行半天,寫文半晚,真有倦意了。

謹以我極喜歡的一篇詩作結。(日後如須作別,以此作輓歌,我自覺極佳。)

雖詩的原意與遊行可謂毫無關連,但此處看來,卻又巧合得神奇。

如對此詩有興趣,請翻查其正確解讀。

凡我至處,掌聲必四起如鴿群
騷動的鴿群,白羽白羽紛紛
震動千人的廳堂,搖撼燈光
聲浪衝擊溺人的迴流
我是漩渦的中心

凡我至處,鴿群必繞我飛舞
豐美的鴿群啊,祥瑞祥瑞鴿群
歷久不散,令人亢奮且失眠
但我不是養鴿人,掌聲悅耳
傳不到我的內心,看白羽翩然

只是,翩然白羽,皆剎那的幻景
我要去的,是一種無人地帶
一種戈壁,任何地圖不曾記載
一種超凡的氣候,懼者不來!
是處絕無鴿群,只有禿鷹
盤盤旋旋在弱者上頭
等 爭食的一攫

凡我至處,掌聲必四起如鴿群
我的心,痛苦而荒涼
我知道,千只,萬只
皆是幻想,一只
也不會伴我遠行
——余光中〈凡我至處〉



如須更深入了解「褫補機制」和「國民教育」,請參考以下網址。

國民教育:
http://www.inmediahk.net/%E5%A6%82%E6%AD%A4%E6%95%99%E6%9D%90%EF%BC%8C%E5%A6%82%E6%AD%A4%E5%9C%8B%E6%B0%91%E6%95%99%E8%82%B2
褫補機制:
http://www.inmediahk.net/%E6%9B%BF%E8%A3%9C%E6%A9%9F%E5%88%B6-%E5%B0%81%E6%AE%BA%E5%85%AC%E6%8A%95

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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