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2年7月11日星期三

放榜

我應該要說,要為那些放榜的日子說點什麼。奈何我沒有感覺,除了高考殘存的陰晴,我沒有感覺。
要是必須描述這沒有感覺的感覺,就似是在夢裡感到尿急,憋了很久很久,但自知還不該醒來。
所以放榜那天,其實只像對著馬桶時的一片空白,談不上緊張,談不上期待,談不上驚喜。
只不過,將積存甚久的液體盡數排泄而已。
我也以為,遇到什麼分數也會哭一場。差,傷心到哭;好,激動到哭。我會說,眼淚一顆,是我最初與最後的報酬。
我也以為,用兩年換來此驚鴻一瞥,大概要用好些日子平伏。
但,沒有。
冷靜得淚腺沒有甦醒,解脫是我該刻的心情。
惟一讓我稍有動搖,是我轉身就走的時候,王憶君叫住了我。雒暟先前早已提醒過我,要迴避這個人。是不想見他失望的目光?
他沒有流露失望的眼神,然而他肯定會失望,只是還要費力按捺自己的情緒,與及別人的情緒。
可是我也沒有失落,找不到物理學的淚點,教吸收一切愁緒凝結為淚。因為心頭空蕩蕩的,什麼也沒有,沒有希望,也沒有失望。
真的,就像排了一場尿。

一直維持著這空蕩蕩的狀態,王憶君撥了幾通電話給我,游說我去報讀副學士,謂我一只腳已踏入大學門檻,而沒有聯招的高考重戰已是死路一條。
我知道他是對的,但我執意拒絕。
風險太高,幾乎要我賭上所有,讓另一只腳也挪進高門。
想象一只蜘蛛在一片頹垣敗瓦古宇殘樓,築一個弱不禁風的夢。
畢竟,用蜘蛛絲去織一件學士袍,實在太奢侈、艱巨且渺茫。
我有點累,不想再冒險了,至少要給我一年時間去喘息。
所以每通電話,我都是以「我會認真考慮的了」敷衍作結。
事實上,我也真的有認真考慮,不過是考慮如何巧妙地婉拒他的好意。

可是我的手法不甚高明,王憶君還是鍥而不捨地給我來電。
有一回,我在上班,同事們都聽到我們的對話,包括我的上司。
「嗯,我會認真考慮的了。」我還是一貫的台詞。
掛線後,上司盯著我,良久,他對我說:「L仔,你還是去讀書吧。」
「但……」
「你還年輕呀,不像我,我是個活生生的反面教材。」
我想起,他見到升職通告上沒有他的名字的失落模樣,活似放榜時,角落裡密密麻麻的陰影……
他一直為自己學識不夠而耿耿於懷,常會著我去圖書館的時候,順道替他借些書。
我沒有想過他也會來說服我,因為,這意味著我非走不可,而且一去無歸……
但他是真心為我著想,才會情願重提自己的糗事,也要說服我。

我問路西火:「為什麼,要讓我知道人間還是有美好的一面?我只是希冀,從此絕望,對人類,對自己。絕望,就是我的希望。」
「事實上,好人還是遠多於壞人的,只不過,大部分都需要別人提醒。」路西火笑道:「像你這般邪惡的人,才屬罕見呀!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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感謝上司讓我在上班時間跑去面試。
特別鳴謝長髮公主的專業分析、真誠鼓勵及替我祝禱(雖然路西火為此吵嚷了大半天:「難怪我這陣子常感到心緒不寧了!」)。好聰明的女孩,把所有考量都分析得很透徹,我敢肯定她到哪裡都能大放異彩,無論是學院還是職場,使我掛線後有朝電話膜拜的衝動(最後我也的確這樣做了)。
至於對王憶君及其他一眾老師的謝意,我已不知從何說起。
最後,我入讀了中大專業進修學院的流行文化系。我的第一志願是填中文系,面試官說我本也合適,只是我來得太晚了……
但,沒所謂啦,我對傳播系也很感興趣。
那麼,用兩年換來的驚鴻一瞥,再用兩年平伏。
代價沉重,荊棘滿途。
可我知道,以上種種,不過是我到地獄前的試煉。
啊,地獄呀,吾心所歸。